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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四二一”学生运动中的民建中学

发布日期:2021-07-22 10:52 来源:江北区融媒体中心

  口述人:胡正笃

  “‘四二一’哗啦啦,有志青年斗顽寡,讨伐怒吼震天涯,‘国民政府’垮!垮!垮!”这是1949年春重庆学生运动中呼喊的一句啦啦词。

  1949年春,重庆市物价飞涨,百业凋蔽,人心惶惶,社会急剧动荡。国民党政府月月拖欠公立学校的拨款,致使部分学校面临断炊境地。为了活命,中央工校、女师学院、川教院、重庆大学、重庆中学等校师生罢课罢教,学生走向街头义卖义演,为老师募捐,提出了“争温饱、争生存”的口号,揭露了国民党的腐败,赢得了社会各界的同情,全市各公立中学均投入了运动。

  3月中旬,外校同学来民建中学联络,我参与了接待工作。鉴于当时的形势和民建中学的处境,3月份内,我们没有公开宣传罢课。中旬,我们派出联络员与适存高商、蜀都中学、重庆大学、重庆中学、树人中学、南开中学、中央工校、省女职校、正阳学院等校联络。校内举行了时事座谈会、出墙报,进行了广泛的发动工作。我们的工作是在潘其江、程灼华、熊尚源、朱郁村、秦志如等老师的指导下进行的。

  4月1日,国民党当局屠杀南京要求政府接受中共八项和谈条件的学生,消息传来,民建中学师生义愤填膺,纷纷走出教室,投入到学生运动中。我们出墙报、写传单、声讨南京政府镇压学生运动的罪行,声援南京同学的正义斗争。黄坤瑜主编的学生会会刊、曾旗主编的《团结》都出了专刊。《团结》的专刊十分醒目,刊头鲜血四溅,社论犀利泼辣,有篇文章提出了15个为什么,切中了国民党的要害,吸引了不少读者,具有很大的鼓动性。我们还把外校送来的传单和宣传品翻印出来张贴在校内。我们组织同学唱革命歌曲,跳健康的集体舞。《团结就是力量》《山那边哟好地方》《跌倒算什么》《古怪歌》《薪水是个大活宝》等革命歌曲成了团结同学、鼓舞斗志的精神武器。每天晚饭前后,上百的师生自动聚在校园里跳秧歌舞、团结舞、对脚舞,场面十分壮观,气氛非常热烈。当时,革命歌舞具有很大的凝聚力,通过歌舞活动,把同学团结动员到运动中来。

  4月初,重庆大学、重庆中学先后举行了声讨大会、追悼大会、营火晚会。我校派代表参加了这些大会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重庆中学晚会上演出的《赴美淘金记》。该剧揭露蒋介石派宋美龄赴美勾结的丑恶行径。宋美龄由男同学扮演,把奴颜媚骨的丑态刻划得维妙维肖,博得阵阵掌声和欢呼声,在数千名观众中产生了极大的反响,我激动得振臂呼喊,称赞该剧揭露得好!我校的团结舞,在重庆大学和市一中晚会上演出,也受到各校热烈欢迎。

  这时全市各校先后宣布罢课,并成立了“四一”后援会。4月11日下午,民建中学举行声讨大会,同学们自动走上讲台,慷慨陈词,情绪十分激昂。“活不了、活不了,大家起来争温饱”“争温饱、争温饱,全校同学团结好”等啦啦词此起彼伏,响彻大厅。大会正式宣布全校罢课,教室里剩下的几个同学也卷入了运动。

  鉴于学生运动规模大,工作多,我们成立了联络组、宣传组、歌咏组、总务组。在熊尚源老师倡议下还成立了纠察队。联络组由我和李积珍负责,纠察队由王能仁负责。纠察队的任务是注意来我校人员的行动,晚上轮流守大门,以防不测。

  我们与校外的联系更加广泛了,联系内容已由一般的联络串联、情况交流,发展到对反动势力控制较严的后进学校的发动和突破。由于通惠中学和中正中学学校当局的政治原因,学生运动受到压抑,迟迟未发动起来,我们先后派出20多人的大型宣传队进入该校。当我们进入通惠中学并开始宣传时,一个自称该校负责人的胖子出来打断我们的演讲,吆喝学生回教室去,然后问我们是哪里来的。我们回答是“市争联”派来的,并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为什么阻挠我们的宣传。他看我们来势不小,预感到硬碰不行,招呼我们到会客室坐下,东拉西扯,想把时间磨蹭过去。我们很快识破了他的伎俩,将计就计,留少数人与之周旋,多数人则溜了出去,继续开展宣传。我们的宣传义正词严,情真意切,得到了很多同学的理解和支持,达到了预期的目的。

  中正中学的负责人比通惠中学更反动,不准我们宣传队进校。正当我们据理力争时,下课铃响了,许多同学拥上前来,我们立即宣传鼓动,博得该校同学阵阵掌声,并一道唱起了《团结就是力量》。历史潮流不可抵挡,顽固堡垒被突破,中正中学也投入了学运的大潮流。

  4月5日成立了重庆市学生“四一”血案后援会后,民建中学派我和李积珍参加其工作。稍后,我就住进重庆大学,直接参加重庆市学生争生存、争温饱联合会的工作。不时回校传达“市争联”的决定和各校信息,听取潘其江、熊尚源等老师的指示,把他们的意见作为民建中学的意见带到“市争联”去。

  4月15日,“市争联”决定于21日举行全市大游行。我立即赶回学校传达,整个学校沸腾起来了,斗争进入了高潮。潘其江、程灼华老师却冷静下来思索前进的每一个细节,游行时可能碰到的种种问题,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,都在他们的考虑之中。

  我们学校没有围墙,运动开始后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于操场。校长吴宇同曾集合学生在操场讲话,希望大家以学业为重,不要罢课游行,这是学校领导故意做给外人看的一个假动作,我们所有进步学生都是理解的。

  不出所料,国民党政府在游行之前的19日凌晨宣布全市戒严,顷刻之间大街小巷军警林立,荷枪实弹,如临大敌,一时交通断绝,商店关门,灯火也被管制起来,整个重庆像一座死城。我正住在重庆大学,突然戒严,过不了河,不知河对岸民建中学同学们的情况怎么样,心里正着急,忽然重庆大学的同学们跑来说:“民建中学隔河喊话了,啦啦词听得很清楚,真痛快!”这一消息,使我激动异常!第二天下午,我也来到重庆大学临江路上,参加了重庆大学同学与民建中学同学隔河互喊啦啦词的行列。嘉陵江两岸,对江欢呼,声震云霄,这种激动人心的场面,至今难忘。

  后来知道,在戒严的三天里,民建中学的师生在党组织的领导下,仍然团结一致,坚持斗争。19日下午由熊尚源老师出面召开会议,分析了新的形势,提出了几条对策:1.不要擅离学校,以免发生意外。2.加强警戒,日夜巡逻,如遇军警抓人,纠察队首先与之周旋,以争取时间。3.广泛团结同学,鼓舞斗志。4.尽快与重庆大学“市争联”取得联系,参加全市的统一行动。校外联系中断了,民建中学顿时成了一个孤岛,人人感到命运相依,团结更加紧密。在女生宿舍外面的高地上,大家席地而坐,齐声高唱《团结就是力量》,歌声那么深沉,那么嘹亮。这发自肺腑的歌声是号角、是力量、是希望。大家唱着歌,结伴而行,走到女生宿舍侧面的岩石上,与重庆大学隔江相望。大家明白,重庆大学处于漩涡中心,大家希望传来“市争联”的消息,关心“市争联”全体代表的安全。但天上阴云密布,脚下江水滔滔,唯有对岸临江路上的行人依稀可见。一个新奇的念头产生了:可不可以向临江路上的行人喊话呢?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:“不行、听不见。”“难道这么多人齐声高喊也听不见么?“试试看。”于是大家齐声喊话:“重大,重大,民建向你喊话。”一次、两次、三次,洪亮的喊话声越过嘉陵江,飞向学运的民主堡垒——重庆大学。重庆大学的同学们听见了,“市争联”的代表听见了,他们遥望民建中学战友,用相同的方式作了回答:“听见了,重大向民建问好。”这一联系渠道的开辟,清除了同学们的孤立感,大家奔走相告,喜笑而归。老师们赞叹:奇迹,奇迹!第二天傍晚,双方又进行了喊话、致意、问好、传递信息。

  后来,国民党政府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法,戒严后又派西南长官公署副长官张笃伦、市参议会议长范众渠和一个省督学来到重庆大学,要求与“市争联”的代表见面。“市争联”主要负责人向绍南觉得事关重大,个人难以作出决定,立即召开“市争联”全体会议(由各校代表联合组成,我是民建中学代表,参与了这一过程)商讨对策。会上,有的代表提出不理他们,因为当时交通已经断绝,舆论工具掌握在他们手里,我们的声音传不出去,只要接待了他们,他们就可大做文章,可能公开造谣说“市争联”接受了戒严令,于运动不利。但多数代表(包括我本人)则认为:我们原就打算大游行后到西南长官公署请愿,他们既然来了,正是我们表达群众意见,反映自己要求的好机会。会议决定由全体代表集体接待他们,每个代表可以自由发言。

  接着,张笃伦等三人由重庆大学校长张洪沅陪同来到会场(重庆大学理学院),他们虚伪地向我们代表点头致意,代表们纹丝不动,表情严肃。向绍南首先致词,他说,由于物价飞涨,货币贬值,弄得民不聊生,老师没饭吃,怎样教书,学生没饭吃,怎能念书,我们被追罢课,准备游行请愿,可是,政府突然宣布戒严,是何居心?请张群长官向全市学生代表作出负责答复。

  张笃伦摆动肥胖的身躯,慢条斯理地说,我从湖北回川不久,离川时就惦记着四川父老,回来一看,百业不兴。但是,戡乱建国……张笃伦话音未落,一个个学生代表冲着发问:“政府既和谈,还讲什么戡乱?”“公立学校的经费为什么没有着落?”“为什么要戒严?”“是不是又要逮捕学生?我们的安全有无保证?”一个个问题像连珠炮式发出,张笃伦试图辩解,他的话全被一个个代表的发言所盖住,谁也听不见。张笃伦面红耳赤,狼狈不堪。这时会场外面走廊上啦啦队啦开了:“代表们,不要怕,不受宰割,不受分化”“争生存、争温饱,不达目的,罢课定了”“撤销戒严令,还我自由!”接着唱起“团结就是力量、团结就是力量……”这歌声鼓舞着代表们的斗志,气得张笃伦龟缩一隅,无计可施。为了打破这种尴尬局面,范众渠起立讲话,他以民意代表自居,强装笑脸,显得很随和地既说师生们是有实际困难,又说戒严措施是迫不得已,一再要求大家:只要不游行,不请愿,保证安全。省督学很嚣张地说,只要好好上课,还可继续留校读书,如果再闹下去,我就很难说什么了。他的话遭到代表们强烈抨击。张笃伦眼看软的一手不能得逞,想溜之大吉。大家要求去长官公署请愿。他们为了摆脱困境,只好答应派车护送,保证安全归来。

  很快,两辆大卡车满载学生代表,划破死寂的夜空,向长官公署进发,到达长官公署后,公署的秘书长徐思平拒不答应代表任何要求,一切推说张群不在重庆,他不能作出任何决定。请愿无结果而归。这时重庆市地下党分析形势,认为学生运动目的已经达到,眼看和谈破裂,反动军警可能对学生实行武力镇压,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,通过“市争联”作出了分区游行的决定。

  这一决定传到民建中学,民建中学党组织通过学生骨干做工作,整顿队伍,于21日沿江游行至石门、盘溪而归。沿途船工、市民和商贩都向我们投以同情的目光。

  “市争联”的工作接近尾声,我欲赶回学校,但渡船被军警扣留,唯有造纸印刷校一艘公务船停在中渡口,船工听我表明身份和意图后,不顾个人安危,将我偷渡过河。船行至江中,被军警发现,迅速开船追赶,并命令停船。我们加速划行,船刚一靠岸,我们就飞快地跑了。军警赶来,也无可奈何了。

  21日晚上,潘其江老师对我说,学生运动高潮已经过去,吸取1947年6月1日的教训,运动中抛头露面的人物要转移。他们当晚就将我安排在造纸厂一同志家过夜,第二天戒严解除后,蒋维彦、马永淮、黄坤瑜和我就一道离校,向乡下转移。稍后,李光仪、王能仁、朱芳世等大批骨干先后离校,留下汪婉修、肖兰芬、刘忠孝等小同学坚持战斗到黎明。

  30多年过去了,回首往事,历历在目。当时,学生运动震撼山城,动摇了国民党在重庆统治的根基,起到了雄鸡报晓的作用。我自己也和全体同学一样,经受了一次实际斗争的锻炼,政治思想上得到了提高。回顾过去,重庆地下党组织对运动的策略是成功的。民建中学党组织和老师们,对形势的分析、对时机的选择,对工作的部署都无懈可击。既轰轰烈烈,又扎扎实实;既勇于进击,又善于退却,以致奉命专门监视蜀都中学和民建中学学生运动的伪警察局14分局石门分驻所一无所获。他们在向其上司的报告中称:“民建中学除派代表前往沙坪坝等地参加开会外,其他行动均属良好。”我们躲过了敌特的监视,避免了不必要的牺牲,保存了力量,迎接了解放。

  (胡正笃,当时是民建中学学生,194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参加了学校的“四二一”学生运动,后任四川省第二党校科社教研室主任。)

  (编辑 周蜜)